邊 界
整整十年,我愛著。
我愛著。甚至用更多的時間,愛著那些白色的紙、黑色的字。
整整十年,我一邊寫字,一邊刪字。
那些我想要說出的話,在我未被寄出的書信中,沉淀,積累。
如今,那些堆積著的字詞,成長為矮矮的山崗,淺淺的河流。在我小小的世界里,為我抵御風(fēng)霜雨雪來襲。
我只是尋找到了一條回家的路。從打開的書本里,從翻開的紙頁間,忘記了世界之外的那些黃沙,已經(jīng)成為一片荒蕪的沙漠。
多么幸運,那一片荒蕪的沙漠,不會成為我永遠(yuǎn)的生活——
我還是愛著那些白色的紙、黑色的字。愛著那些字詞,為我堆疊成的小小的世界。
在那里,大地沉默,星光閃爍。點點野花,正在悄然綻放。
在雨中
一些細(xì)微的容易被忽略的事物,正在慢慢向我靠近。
這些細(xì)微的事物,讓這場雨,從清晨一直持續(xù)到了午后。
晶瑩的雨滴停留在一些綠植的枝蔓上,成為一道道亮閃閃的彎曲的弧線。在那些枝枝葉葉交錯纏繞的鏤空處,有一些故事正在緩慢生長。
走在雨中,仿佛自己被愛著——這些游離在綿綿細(xì)雨中的潮濕、憂郁、深情和慰藉,讓我深深迷戀……
此時此刻,那些我看到的景色,是我的創(chuàng)造之物。
那些從三月開始生長,又在五月繁茂的植株,被我整理,被我修剪,被我著色……也被我全部還原。
我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發(fā)現(xiàn)了一條小徑。
而這條小徑,將會帶著我抵達(dá)遠(yuǎn)方?;蛘撸@條小徑,也會帶著我回家……
時間之矢
停下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走得有些遠(yuǎn)了。
身影正在被拉長——正午早已過去。
從少年時代飛來的燕子,如今為我停留在異鄉(xiāng)的屋檐之下。
青春清澈,還在咫尺之間。暮年,卻也不再遙遠(yuǎn)。
滴答的分針,是清涼的溪流。潺潺地,流經(jīng)我的腳踝。
而秒針卻顫動著,讓我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腳步。
如果,停下來——讓時間的箭,穿過山海,帶著我一飛再飛……
我早已蹚過童年的河流。而現(xiàn)在,那些涌起的浪花,又一次打濕了我的衣襟——去捉魚蝦。去放河燈。去劃船。去采蓮。去打撈星辰點點……
我彎下身子,去尋找那些沉寂在河床的石子——它們是否記得多年以前涉水而過的那個人?
她,正在趟過時間的河流。那些可愛的事物,水草、魚群和水中嬉戲的孩子,都是她所喜歡的。
日 記
在我疾走的時候,有一些東西留了下來。
太陽,緩慢轉(zhuǎn)身。向日葵的金色微笑,如同太陽一般燦爛奪目。
拉琴的人,將自己藏在樹蔭里。悠揚的琴聲,穿過稠密的枝葉,向更遠(yuǎn)處漫溯。
我越過琴聲,我穿過這一片樹林——就像記憶在昨夜穿過我。
我在發(fā)呆。我在酣眠。我在做夢……
時間,被重疊,成為禮物,將一些我所熟知的細(xì)節(jié),一一再現(xiàn)。
還有一些陳舊的傷口,像裂縫,隱隱作痛。
我摘下一朵金色的向日葵,用那些金色的花瓣去緬懷這一生我已用去的時間——
在這龐大的一生里,所有的憂傷和歡喜,都被記載著。
唯有愛,如此短暫,如此珍貴。越向往,越稍縱即逝……
比 喻
掛在墻壁上的時鐘,停止了擺動。
這個時刻,對于這個時鐘來說,似乎顯得足夠重要,以至于剩下的所有時間,都要將這個時刻紀(jì)念。
然而,時間還是在穿過我們,就像流沙穿過沙漏……
一只鳥,也穿過我們。于是,我們也長出了翅膀,像風(fēng)一樣飛過森林……
我們還要飛過田野和山崗,飛過秋天的黃昏。那輕柔的風(fēng),讓我們的身體,比秋葉還輕盈。
當(dāng)我們落下來的時候,和暖的陽光正在照耀著玻璃窗。積雪有如閃閃發(fā)亮的白銀,就要開始融化……
那個停止擺動的時鐘,只是一件舊物的影子。風(fēng)啊,請不要把那個的影子吹散。
在折痕很深的日子里,我們總會記得很多比喻……
顏 色
很多年前,在大漠戈壁的最深處,一個名為沙珠玉的小小村莊,在漫天黃沙里艱難生長。
只有一條隱約可見的路,通向那里。而去往那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游走四處的風(fēng),是大漠戈壁的忘年交。
大漠戈壁越荒蕪,風(fēng),就越狂野。
村莊里的人們,用節(jié)省下來的珍貴的水,澆灌他們種下的第一棵樹……
接著澆灌第二棵樹、第三棵樹……
這個過程是疼痛的,也是漫長的——把荒蕪的大漠戈壁,一點一點涂上稚嫩的綠色。那里的春天,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緩慢,才能抵達(dá)。
有人在這里出生,后來他離開了。有人路過這里,他卻選擇留下來。
他說,這一片荒蕪,正好可以播種他喜歡的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