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年前的歌曲就曾唱過:“最愛穿的鞋,是媽媽納的千層底,站得穩(wěn)走得正,踏踏實實闖天下。”
千層底,即布鞋。幾十年前,人人踏著這雙千層底的老布鞋耕田種地,走南闖北。
是布鞋托舉著人們,是布鞋成就了鄉(xiāng)村。
布鞋,就是用布制作的鞋。布鞋在我國歷史悠久,是傳統(tǒng)“中國鞋”的代表。一個人,要行動,必須要有一雙合適的鞋子。過去在農(nóng)村,從一個人出生,到會走路,直到死亡,都與布鞋相依為命。孩子會爬行時,母親給他穿上自己親手做的小布鞋。之后,隨著孩子不斷長大,鞋子也逐漸變大變牢實,從軟布鞋到系帶鞋,再到實納底幫鞋,夏穿薄夾鞋,冬穿厚棉鞋。從大小不一冬夏有別的鞋子中,可見鞋子對人的重要。
布鞋的用料簡單。鞋幫用的是黑色的條紋布,邊子是普通灰棉布。鞋底就更普通了,鄉(xiāng)村女人把那些破衣褲、爛襪子、爛單子之類的收集起來,洗干凈了,廢舊利用,等著打褙子、做鞋底。做鞋底的麻線是由自家種植的大麻的莖皮制成的。俗稱麻頭的大麻的莖皮由于纖維長而堅韌,制成的細麻繩十分堅硬結實,由此做成的一雙鞋即使穿破了,其鞋底仍然堅如磐石,上面的麻線固若金湯。
布鞋,因其做工精細,需要煞費苦心,精工細雕。先是把準備好的舊棉布打褙子,就是在紙做的鞋樣子上一層一層地用漿糊貼上這些舊布,要貼得平展,渾然一體,直到理想的厚度。等褙子徹底的干了,便剪成鞋底。再就是納鞋底,要把提前做好的細麻繩穿在大針眼里,一針一針納在一起。而針腳是十分有講究的,拉緊口或八十一針,或一百零八針,不得多也不得少。鞋底講究滿天星斗,或回流紋。然后就是做鞋幫,綿軟的鞋幫要精心策劃是圓口的,還是方形的,剪好后先做好鞋邊,再用心合在鞋底上。然后用同樣的方法做好另一只腳上的,這樣一雙鞋子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但是真正要穿在腳上,還有一道不可或缺的工序,即用俗稱楦頭,也就是木制的腳模子塞進新鞋里,放上十多天,直至新鞋固定成形好看易穿,就大功告成,盡善盡美了。
此時的一雙布鞋,儼然成了一件工藝品。一左一右的兩只布鞋,左右相適,大小一致。橢圓形的口子底下,鞋幫輕巧綿揉,線性流暢;鞋底厚實硬朗,寬大結實。那一個個針眼雖密密麻麻,星星點點,但井然有序,層次分明,線條清楚,脈絡了然。白色的鞋底上聳立著黑色的鞋幫,亮麗而穩(wěn)妥,莊重而又高雅,表現(xiàn)出特有的周密細致和十分強烈的力量之感。難怪,鄉(xiāng)下女人把新做成的鞋子要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后千金弊帚地鎖在箱子里放個一月半載才肯拿出來讓人穿。
這樣的布鞋看起來美觀大方,穿起來輕盈舒適。小孩的鞋綿揉合適,小巧玲瓏;大人的鞋厚重結實,透氣敞亮;老人的鞋綿軟舒適,匠心獨具。還有那些繡花鞋,仿佛是工藝品。一雙雙鞋,男人們穿上趾高氣揚,心滿意足;女人們穿上笑容可掬,星光燦爛。一雙布鞋溫馨著一個農(nóng)家院,無數(shù)雙布鞋幸福了無數(shù)個小山村。
一雙布鞋就是一種日子。老布鞋在鄉(xiāng)村成了一種向往、一種生活、一種品牌。難怪在村莊給男青年說媳婦,首先要看看這個姑娘針線活怎么樣,能不能做出一雙好鞋。村里的女人也從小格外重視針線手藝,等自家姑娘十三四歲了,就手把手地教她針線活,想把自己的拿手絕活毫無保留地流傳給自己的女兒。自然首先從打褙子、納鞋底做布鞋的針線活開始。母親的傳幫帶高屋建瓴,一絲不茍;女兒的領悟感提綱挈領,一目了然。歷經(jīng)一年半載的融會貫通,勤學苦練,做鞋的技藝勞有所獲,水到渠成。好姑娘自然能做出一雙好鞋,鞋底厚實,針眼有序,線性流暢,鞋幫穩(wěn)妥,有棱有角,端莊清秀。整體的鞋形狀好看,黑白分明,綿揉亮堂,渾然天成。一雙鞋,是一件藝術品。相反,那些反應遲鈍、笨手笨腳的怎么教、如何學,也總是做不出一雙好鞋,要么不好看,要么穿上不舒服,個人自愧不如,家人藏怒宿怨。那些針線好、茶飯好的姑娘就自然能找個好婆家,過個好日子;針線普普通通、茶飯平淡無奇的也只能嫁個一般人家。當然,在鄉(xiāng)村,誰家的媳婦慧心巧思,能做出一雙好布鞋的,也定能做出一手好衣服,做其他農(nóng)活也是手到擒來,真是行家里手,能文能武,人人稱羨不已。
因為需要,所以看重;因為經(jīng)典,所以重視。老布鞋是鄉(xiāng)村的一種表達、一種愿望、一種情緣。過去,河湟地區(qū)農(nóng)村娶媳婦,有一個禮節(jié),即“冠帶新郎”。在婚事大禮上,女方要為新郎抬衣帽——即“冠帶”,也就是新娘為新郎送衣服禮物,其中必需要有一雙新娘親手制作的布鞋。娘家執(zhí)事的為新郎點數(shù)著送上鞋帽衣物,衣帽華冠麗服,煥然一新,鞋子別出心裁,熠熠生輝。執(zhí)事的仍然十分謙虛地說:姑娘由于教育不當,茶飯一般,針線湊合,這雙鞋子也是“粗針大麻線,一針過南山”,新郎別嫌粗制濫造,天陰下雨了穿個。男方的執(zhí)事知道是客氣話、謙虛語,便順水推舟地說:這么好的鞋,心靈手巧,百里挑一,新郎要好好保存,以后浪北京、上海了穿,等等。雙方眉開眼笑,皆大歡喜。新郎新娘也心滿意足,春風得意。老布鞋上了大場面,巧手藝爭回了好面子。
布鞋看似簡單,其實還是有名堂的,樣式各異。有“方口鞋”,有“牛眼睛兒”,還有冬天的棉鞋叫“雞窩兒”。既有黑白相間的素鞋,適合鄉(xiāng)間勞作走路時穿,也有五彩繽紛的繡花鞋,即條件好的人家大姑娘或新媳婦穿的。還有大人穿的鞋、小孩的鞋、老人的鞋。穿的人不一樣,做的情況也不一樣。小孩兒的鞋,要做的柔軟,穿的方便。學生的鞋,鞋幫要牢靠,鞋底要輕巧還要結實耐穿。大人的鞋,鞋底要厚實,鞋幫須密縫,這樣,干起莊稼活來,才能腳踏實地,能出大力氣。老人的鞋,要綿揉輕盈,輕重適當。這些大小不一,花色不同的鞋子背后,每針每線,都滲透著一個母親或一個妻子的心血。
密密麻麻的針眼,密密麻麻的愛,厚重實在的布鞋,孜孜不倦的追求。
布鞋在村莊至關重要,做布鞋在鄉(xiāng)村雖不算是個重活、苦活,然而事實上,做布鞋是鄉(xiāng)間女人最為費心費腦、嘔心瀝血的工作。農(nóng)村女人是各種農(nóng)活的行家里手,種田、鋤草、收割、打碾離不開她們,養(yǎng)豬、喂狗、做飯、洗衣少不了她們。白天的時間基本上是全天候的勞動,看似不起眼的針頭線腦只好見縫插針、只爭朝夕地做。冬天的夜長,靜靜的夜晚是她們納鞋底、做鞋幫的最佳時候。在清瘦的滿天星斗里,在昏暗的煤油燈前,在男人的鼾聲下,在孩子的美夢之中,她們一錐一眼地打眼,一針一線地穿線,鐵杵磨針,滴水穿石,半個夜晚就能納出一只鞋底。等到三星正中,煤油燈已結下了一個大大的燈花,巷道里傳來一兩聲隱隱的狗叫,她們才覺得差不多了,累了困了,才休息睡覺。就這樣連續(xù)不斷的十天半月,兩只布藝一蹴而就,一雙新鞋大功告成。成功的背后是辛勤的付出,她們廢寢忘食,爭分奪秒。而且手指被針、錐子扎破的情況時常發(fā)生,只是習以為常罷了。到過年了,家里的大人小孩人人穿新鞋,個個有新衣。穿新的人稱心如意,洋洋得意;付出的人如愿以償,喜上眉梢。女人對鞋的勞動真正做到了如癡如醉的程度,對家的眷戀幾乎達到了忘乎所以的境地。
穿著鄉(xiāng)村母親做的實納鞋,行走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每個人心里覺得踏實、敞亮,信心十足,渾身迸發(fā)著一種不退縮、勇往直前的力量。
老布鞋鞋小胸懷大,這其實是鄉(xiāng)村母親的胸懷,是母親對孩子的一顆綿綿愛心。
如今,社會已進入工業(yè)化時代,皮鞋、運動鞋、旅游鞋等新式鞋子粉墨登場,五光十色,土里土氣的老布鞋已黯然失色,慢慢退出了歷史舞臺。只是留給人們的那份愛,那種溫情依然久遠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