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越來越高，沒有半塊云彩可以遮蔽炎炎烈日。汭河的水奔騰著東去，林間的樹木郁郁蔥蔥，唯有遠處的山巒草色蕭索，乍看起來有點兒破敗，醒目的窯洞此起零落地癟了下去，也早已無法兜留住遠逝的歲月和往事。

父親臥病在床，母親愁眉不展，讓人著急上火，煩躁和憂愁就像雨后的玉米節(jié)節(jié)拔高。母親搭了便車去了醫(yī)院看病取藥，地里的活兒不得不留給對農(nóng)活生疏的我。家中今年時運不濟，父親身患沉疴。玉米種子下地的時候，原本就比別人家少了一個環(huán)節(jié)。別人家是用塑料地膜套種的，我陪父親在醫(yī)院，母親一個人在家，萬般無奈，便用村上的旋耕機趕著時令播種到了田里，以期春種秋收。

我陪父親從醫(yī)院回到家時，玉米種子早已按捺不住地下的寂寞，悄悄地探出了頭，不幾日，竟然綠了田地。別人家的地膜玉米長勢良好，而我們家大田里的玉米卻是良莠不齊。在人家地膜玉米跟前，個頭明顯矮了一大截，遠遠看上去，就像窮人家的灰頭土臉的孩子在富人家衣著光鮮的孩子跟前一般始終短著精神。我不無擔心地想，一季的莊稼就這么被忽悠了。母親說，肥料用上，雨水充足的話，還是趕得上的，只不過產(chǎn)量肯定遠遠不如地膜套種的玉米好。

我就想，這種莊稼的營生也來不得半點馬虎，你虧欠了田地，田地當然也就不會報以最美的回饋——顆粒歸倉。

別人家的地膜玉米早就施了肥。父親擔心我這么多年在城里沒干過農(nóng)活，生怕我生疏的鋤藝又把田地給騙了。我勸慰父親，這種莊稼和做學(xué)問一樣，吹拉彈唱樣樣都不能少，你就安心在家養(yǎng)病，我保質(zhì)保量把化肥上到地里，不會輸給任何人，也不會欺騙每一株玉米。

裝上化肥，帶著鋤頭，我便去了村頭的玉米地里。

晨起的陽光不是很強烈，但露水很重，不一會兒，我的鞋子便已經(jīng)全部被打濕了，加上地里的泥土，鞋面看起來就像從沼澤地里剛出來的一般。我站在地頭，看著玉米地里的株株玉米，兀自發(fā)出了感嘆：玉米啊，今兒個我就是將軍，你們都是我手下的兵，個個都得聽我的指揮。

給玉米施肥，想來本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你用器皿把化肥盛上，再用小碗把化肥適量放到每一株玉米跟前，然后用鋤頭把地里的土松軟，把化肥用土掩埋住。這掩埋化肥的工序，看別人操作輕而易舉，等到自己下鋤時才發(fā)現(xiàn)輕重遠近不好把握。玉米跟前的土堆壅得大了，將來大風一刮，玉米便容易倒；化肥放得離玉米近了，天旱地薄，沒有雨水的話，玉米便會被肥料燒死；肥料放得遠了，玉米就無法完全吸收營養(yǎng)，長勢羸弱。侍弄一株玉米，就像照顧一個牙牙學(xué)語的小孩子喝奶一般，燙不得涼不得。你不管他吧，他會哇哇哇叫喚；你管他吧，他又是百般挑剔。

這且不說，我原本以為施肥鋤地這項簡單的活計對我來說并不是件難事。然而到了地里真正干起來的時候，才發(fā)覺困難重重。首先是腰酸背疼，放化肥，你必須彎腰把肥料整整齊齊地放到離玉米六七公分的地方，總不能腰桿直直地“唰”一下把化肥倒在地上，這種天女散花的模式不但起不了施肥的效果，反而會謀害了玉米。這一彎一起的動作，平時做一兩個或者幾十個倒不覺得有什么異樣，當你面對成千上萬株玉米一彎一起時，你才發(fā)現(xiàn)這貌似輕松的活計，遠比往高樓大廈里搬磚費勁多了。

化肥放上后，便開始用鋤頭著手鋤地。松土是鋤地的必要環(huán)節(jié)，不會鋤地的人，只選擇了把肥料用土掩埋住，留下旁邊的空地，狼藉不堪。就算是簡單的松土，種莊稼的把式鋤過的地看不見腳印，而沒有鋤過地的人，腳印滿地，內(nèi)行人一看就知道你會不會務(wù)農(nóng)。

日頭毒辣，我總感覺城市里鋼筋水泥地面上的太陽也沒有農(nóng)田里的太陽毒辣，溫度又高持續(xù)的時間又長。掄起鋤頭鋤地，也并非要你使多大的勁，然而汗水卻會止不住地往下流，鋤一株玉米擦一把汗。流汗且先不說，不一會兒，便就口干舌燥，嗓子眼里就像憋著一團火焰，喘出來的氣多吸進去的氣少，看著剩下不多未鋤的玉米地，心想著再堅持堅持，一定會鋤完的，可不一會兒就又頭暈眼花，嗓子里冒煙，胃里翻滾。此時，多想有一陣清風吹來，爽一爽心身；抑或來一場說下就下的透雨，驅(qū)逐一下這炎炎夏日的酷熱，救一救長期干渴的莊稼和被玉米降服了的鋤地人。盡管如此，但當我回頭看著身后一大片注入了養(yǎng)分的玉米精神百倍時，我的內(nèi)心深處仍充滿了喜悅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