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去年在寧湖濕地公園見過的二月藍,便跑去看。原來季節(jié)正好,二月藍將一片林地開成淡紫。去年見它,時間似乎要晚,大約在五月之后,已是夏季,野草葳蕤,南方來的灰椋鳥踩著二月藍的花起起落落。我蹲在花叢里用手機拍照。風(fēng)一陣陣掠過,花枝顫動,等待好長時間,才搶到一張清晰照片。
照片儲存在手機里,沒有任何用處,偶爾翻看一次,權(quán)當(dāng)一次重游。許多手機照片都這樣,長久擱置,直到換手機,照片也就丟失。像人生中的一個個事件,每一件發(fā)生時都覺得有價值,有教訓(xùn),有經(jīng)驗,值得記憶,然而累積得多了,意義盡失,成為累贅,還不如一次徹底的遺忘來得痛快。
今年天冷,前天還在下雪,南方的鳥卻來了不少。黑翅長腳鷸第一次見到,扇尾沙錐也是第一次見。圖片上看長腳鷸,沒有過分夸張,實地細看,踩高蹺似的,戲劇的成分增多。不過造物主總是細心周到,長腿配長嘴,涉水覓食,另有一種輕便。扇尾沙錐在水中沙地上,也是長嘴,不過腿要短一些,個兒顯得矮小。水急,沙地不大,兩者相距咫尺,互不侵犯,沙錐不肯到水中去,涉水而行的長腳鷸也不愿到沙地上來。比扇尾沙錐更加小巧的金眶鸻在沙地上我行我素,還有白鹡鸰。白鹡鸰原來也是喋喋不休的鳥,一邊殷勤地上下抖動尾巴,一邊清脆細碎地嘰嘰叫。一只金翅雀飛到淺水中洗澡。愛干凈的鳥,洗個澡也洗得聲勢浩大,翅膀撲棱起水花一遍遍濺濕全身,我在一邊冷得直瑟縮。
二月藍開在水邊林子里。林子不大,都是新栽的柳樹,枝條才垂下不久,嫩黃的柳花初放。林子另一邊,大片池塘,冬日的蘆葦?shù)狗s亂,蘆芽肯定已經(jīng)冒出水面,卻看不見。有一年,我在那片蘆葦叢里見到蒼鷺,一派高古寂寥。二月藍將花開得熱烈,俯身去看,卻又靜悄悄的。原來二月藍的花朵也會褪色,像杏花那樣。那些將藍紫褪成白色的花,花莖似乎都要壯碩一些,高出其他,看上去,有些鶴立雞群的樣子。十字花科的植物,開出的花都讓人舒服,仿佛久居鬧市的人,去鄉(xiāng)下,呼吸到山野清氣,身心都洗過一遍。愈是簡單的花,離俗世愈遠,你看蘿卜花,幾乎就是人間仙子。比起蘿卜花,二月藍離塵世近一些,不過花瓣的顏色還是有脫身世外的隨意,不粘滯,蜻蜓似的輕盈安靜。
二月藍又名諸葛菜,不知與諸葛這個姓氏有何關(guān)系,有時覺得諸葛亮有個妹妹就叫諸葛菜。諸葛菜的葉子普通,有點像芥菜型油菜的葉子。芥菜型油菜好多年沒見了,印象有點模糊。唯一記得的是,它長勢凌厲,比一般油菜健壯,葉子布滿細絨毛。我們常常折它的莖稈吃。莖稈粗,多汁,剝掉外皮,咬一口下去,一嘴辣,辣得過癮。不過葉子礙事,不小心吃一口,細毛扎得舌頭疼。我們將那種芥菜型油菜叫辣辣芥,誰家園子里有種植,我們就不時跑去折幾枝吃??墒嵌嗄隂]見,說不定二月藍的葉子并不像辣辣芥,時間這樣久,誰能保證記憶不騙人。
四月下旬了,天一直熱不起來,大約是有閏月的緣故。云厚,太陽一鉆進西邊的云層,世界仿佛一下切換到某個幽暗的電影場景。燕子在水面飛,異乎尋常地低。也有幾只,飛過水面,到林子上空來。走幾步,見一株垂柳枝上停了十幾只燕子,都是剪影,依稀見到雙尾巴和肚子上的一點白。我只知道燕子是停在電線桿上的,還在屋檐下銜泥筑巢,向來不知燕子還可以像麻雀那樣擠在樹梢上。覺得活了很久很久,原來還是孤陋寡聞。
看完燕子,再看蘆葦和太陽,想起某一年在咸陽見過的落日。大約是自咸陽去西安的公路上,因為冬季,沿途景物有些蕭索,天也迷蒙。從窗玻璃往外看,見到碩大昏黃的一輪太陽垂在西天,夕陽下的蒼茫大地沒有邊際地鋪開來,一直延伸。忽然覺得那天空就是唐朝的天空,那大地就是唐朝的大地,那夕陽是唐朝的夕陽。我也是從那個朝代走來的,一身落寞,滿腹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