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家的習(xí)俗，每年都在清明節(jié)之前去上墳。老人們稱那個日子為田社。還說春分后十日，即為田社。

到了日子，一家人早早起床，將燒紙、油香、饅頭、奠茶等各種祭祀用的東西收拾妥當。等人們都到齊了，一大家子，有老有少，肩上背著、手里拎著，沿著彎彎曲曲的田埂往山上走去。

父親拿著一把鐵鍬，走在最前面。他最小的孫兒，還不到五歲，手里高高地舉著一個早上剛剛做好的“長錢”，走在隊伍的最后面。

到了墳地，大家為了上墳燒紙的事情，各自忙活起來。而父親，卻拿著鐵鍬來到了一棵樹旁。那是一棵及平常的榆樹，種在水渠邊的一條田埂旁。只見父親揮起鐵鍬，將樹下的雜草鏟了起來。等雜草清理干凈以后，他又將樹上的一些小小枝椏一一折去。做完這些后，他用手捏住一根枝條，仔細端詳起來。

他最小的孫兒乖巧地聽從大人的指揮，將手中的“長錢”插在一堆黃土上。然后，跑到爺爺?shù)纳磉?，仔細地上下打量那棵榆樹?ldquo;爺爺，這棵樹快發(fā)芽了嗎？”他問。“快了，再過幾天就要發(fā)芽了。”爺爺笑著回答。“爺爺，等這棵樹長大了以后，要砍了蓋房子嗎？”“不砍，就讓它一直長，一直長。”“爺爺，為什么這里只有一棵樹，它不孤單嗎？”孫兒滿臉疑惑，不解地問。“不孤單，它一直在陪著你的奶奶。”“爺爺，這棵樹會一直陪著奶奶嗎？”“會！現(xiàn)在陪著奶奶，以后陪著我。”父親笑著說。“等到了以后，我也要為您種一棵樹，讓它也陪著您。”孫兒挺直了身板，大聲地說。

來上墳的人都知道，這棵樹是母親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天，被父親親手種在這里的。如今，好幾年過去了，這棵樹早已在風霜雨雪中褪去稚氣，長出粗壯的樹干和稠密的枝椏。到了夏天，一樹墨綠柔軟的葉子，更是營造出了一處小小的蔭涼，讓那些在田里頂著烈日干活的人們，可以坐在樹下乘涼休息。

許是干活累了，父親將鐵鍬使勁兒插在地里，然后又將雙手握在鐵鍬把上。他專注的目光先停在了和他并肩站立的樹上，然后穿過樹的枝椏，投向不遠處已經(jīng)開始播種的農(nóng)田，最后望向更遠處那些綿延不絕的遠山。而此時的風，徐徐而來，輕輕地吹動著柔軟的枝條。那些枝條在風中搖來擺去，像是在輕聲低訴，又像是在竊竊私語。父親的嘴角突然露出一絲笑容，那笑容充滿了幸福與愛。

風兒俯臨，柔軟的枝條在風中緩緩地搖擺著。陽光卻很明媚，從枝條的間隙里灑下。父親站在樹旁，他的身影被陽光拉得又直又長。他的雙腳有力地站在土地上，仿佛站成了另一棵樹。

而這兩棵樹之間的對話，只有風兒，才能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