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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東日報首頁

            “文藝女青年”駐村“蛻變”記

            2021-08-13 10:26:53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點擊:
            她是“哭巴精”,是“冷大膽”,是“冷哥兒”,是“老賴”,她是黑龍江省饒河縣小南河村駐村第一書記、全國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冷菊貞

            曾經(jīng)的她愛攝影、愛打扮,單反不離手,是個地地道道的文藝女青年。但為了帶領(lǐng)村民致富,她在2015年底來到村里。6年里,她嘗遍了酸甜苦辣,從一個時髦精致的女人變成個頭發(fā)花白、皮膚粗糙黝黑的“村婦”,昔日貧困村也變身全國首批鄉(xiāng)村旅游重點村,全村累計接待游客5萬余人次,收入近500萬元

            “何必品味苦澀的瞬間,何必在意逝去的從前,河水不會倒流,過去的只能是永遠……”

            48歲的冷菊貞曾經(jīng)做了一個夢。15歲時,懷揣著作家夢的她把這首處女作裝入信封,打算投稿給當?shù)氐膱蠹垺0职殖盟蛔⒁馔低挡痖_,然后告訴她別再做夢。

            夢醒時分,守著她的卻是屋里仍然開著的電視,還有小南河的夜。

            趿著那雙穿舊了的黑色運動鞋,走出村邊小院,遠處是大頂子山上的一輪明月。

            冷菊貞(左三)與村民在向日葵地的合影。 受訪者供圖

            “哭巴精”

            2021年7月29日上午9時51分,沿著沃野間的阡陌小道,我們來到黑龍江省雙鴨山市饒河縣小南河村。

            大雨剛剛轉(zhuǎn)停,大太陽就急著罩在頭頂,村里硬化路上剩不下一絲雨過的痕跡。

            走進冷菊貞住的村邊小院,只見一個約一米七高的村婦正拿著把銹了的小短斧,規(guī)整著院子的矮木柵欄。她剃著蓬亂的小子頭,上身套一件褪了色的淺紫色短袖衫,下身一條黑色運動褲,腳上一雙藍色塑料拖鞋。

            “等會兒,我去洗把臉。這兩天不知道咋回事,臉有點浮腫。”這是“村婦”冷菊貞和我們說的第一句話,明亮,歡脫,帶著村里人的大嗓門。

            屋里的一口大水缸沉淀著主人略顯粗糙的光陰。冷菊貞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一個老古董似的粉色塑料盆里,像軍人似的叉開腿低頭快速抹了兩把臉出來,滿臉的汗水變成了滿臉的水珠,一滴滴水珠映出的是黝黑的莊稼人面孔。

            小南河村,位于中俄邊境烏蘇里江畔大頂子山腳,村旁一條南河、一條北河合抱著流入烏蘇里江。

            剁開小南河的一粒土,半粒在喊窮,半粒在醉酒。近兩萬畝貧瘠的崗子地、約90間破舊的土坯房,還有農(nóng)閑時貓在屋里喝酒、打牌、玩麻將的400多口人……然而,在6年前初來乍到的冷菊貞的鏡頭里,卻全是這里的美:清的水,綠的樹,古色古香的木刻楞,還有靜悄悄掠過大頂子山上的云,適合搞攝影,更適合發(fā)展旅游。

            單反相機不離手的冷菊貞常說自己是“攝影人”,人字后面還帶著東北人慣用的兒化音。村里人對她的稱呼卻五花八門,人稱“陳小四兒”的村民陳兆軍,給她起了外號“哭巴精”。

            “哭巴精”,東北方言里是愛哭鬼的意思。

            2015年12月3日,冷菊貞請纓從雙鴨山市來到這里當駐村第一書記。陳小四兒敞開自家小賣店的門,第一次瞥見這個陌生的城里人。她穿著一件時髦的長款翻毛羽絨服,打著卷的頭發(fā)披在肩上,臉上化著白皙的妝,手里拿著一個單反相機,腳蹬一雙雪地靴,走幾步就停下來拍個不停。

            “我尋思咱們這旮旯有啥好拍的啊。”陳小四兒瞧不上那副做作樣子。

            還沒等冷菊貞拍完,村里的流言就像長著腳一樣,追趕著她:“聽說這是市里新來的駐村干部,帶來了兩千萬塊錢要發(fā)給村里!”

            12月底,村民李忠海家,“泰坦尼克號撞冰山”。文藝女青年冷菊貞在這次的黨員和村民代表大會上,正式跟村里老少爺們兒見面。

            早已準備好的那張紙被她揉得皺皺的,揣在褲兜里,她脫稿做著自我介紹。剛說了兩句,村民陳兆海打斷了她:“聽說你帶了兩千萬來的?”

            冷菊貞強撐著笑:“一分錢都沒有,我就是來帶著大家干事兒的。”

            陳兆海撂了臉子:“沒錢你來干啥?”一摔門,轉(zhuǎn)身去了陳小四兒的小賣店。

            小賣店有幾臺村里人人都愛的麻將機。陳小四兒自己不稀罕那玩意兒,只是架不住左鄰右舍攛掇——正是大冬天農(nóng)閑的時候,大家沒事兒了就聚著玩牌打麻將,有個麻將機省事兒。

            冷菊貞的“趣事兒”就從麻將桌上源源不斷灌進陳小四兒耳朵里。

            “咱村里要成立旅游協(xié)會,要組7個部,入會的話還要交400塊錢!”

            “聽說還要請啥攝影人來攝影,我看這冷書記搞旅游就走個形式,兩天半就得黃。”

            “說是要拉老村長孫桂嶺當會長,老村長沒同意,她瞅著人家大立柜眼淚就下來了,哭得嗷嗷的,后來又哭了好幾次,老村長沒辦法才答應(yīng)她!”

            “她算啥書記?我看就是個‘哭巴精’。”陳小四兒忍不住插嘴。

            這個“哭巴精”挺愛張羅大家伙兒開會。最開始,她對村里的發(fā)展提出好多設(shè)想,可都被村民們一一撅了回去。

            她說,小南河村民種苞米多,萬一歉收,村民就掙不到錢。所以要調(diào)結(jié)構(gòu)、“旱改水”。

            村民們反對:“村里全是崗子地,要改水田就要有灌溉設(shè)施,沒錢怎么改?”

            她說,咱的房子在攝影人眼里別提有多美,咱要像雪鄉(xiāng)一樣,發(fā)展旅游攝影,吸引攝影人來拍照,來的人多了就火了,能開農(nóng)家樂、辦民宿。

            村民們不屑一顧:“農(nóng)家樂是咱這旮旯干的事情?”

            “那會兒還不敢當著大家面兒哭,就躲回自己屋里偷偷哭。”冷菊貞說。

            陳小四兒不知道,在冷如冰窖的老屋里,在大炕上的電腦屏幕前,冷菊貞更哭得放肆。

            “冷大膽”

            冷書記抹眼淚兒,我們采訪時撞見了。

            可從她嘴里說“干不動”,我們一次也沒聽著。

            要說以前小南河村的名人,董連營算一個。他性格活泛,平日愛張羅紅白喜事,是村里的能人。沒幾天,“哭巴精”要成立旅游協(xié)會的事兒也傳到了董連營耳朵里。

            和很多村里人一樣,董連營看上面下來的干部戴著有色眼鏡:“就是來鍍個金,待兩天半、吃兩天飯就走了,來三趟最多了。”

            三兩句一嘮,大家心挺齊:旅游協(xié)會的事兒,不上手,不參與。

            臨近年根兒,冷菊貞提出來家家戶戶掛上燈籠、把玉米串兒編好,再貼上年畫、鋪上東北大花布,營造個東北年味兒,好讓外面的攝影愛好者來拍照,讓村里的美景“刷屏”朋友圈,用東北民俗打造個網(wǎng)紅打卡地。

            燈籠買來了,村民們一窩蜂跑來領(lǐng)走,可就是不掛。

            老村長王文山是冷菊貞搬來的救兵。老王一看事兒要黃,趕緊給董連營打電話:“來你忠海大哥這兒,幫冷書記想想轍。”

            結(jié)果老王打了兩遍,硬是請不動董連營。

            董連營這廂電話又響了,是李忠海打來的:“你咋這樣式兒的,你還拿絆兒了?”

            打完這通電話,董連營終于動身過去了。一進屋,冷書記在那兒坐著。冷菊貞瞅了瞅董連營,董連營也瞅了瞅她。

            “你別瞧不起我,我還瞧不起你呢。”董連營心里嘀咕。

            冷菊貞接著說起成立旅游協(xié)會的事情。協(xié)會下設(shè)餐飲、銷售、文藝等7個部門,操持小南河村旅游事宜。

            “餐飲部誰來擔當?”冷菊貞問。

            “董連營行。”大家都推舉董連營。

            “你看大家伙都說你當餐飲部長行,我就挨家訪一訪,聽大伙兒說說你到底行不行。”冷菊貞這才跟董連營“破冰”。

            第二天晚上,冷菊貞主動找到他:“我都打聽了,你女人緣兒真不錯,這幫女的都說你行。”

            董連營不服氣,也想露一把。他推讓了一下,還是當上了這個部長。村里的能人上了手,家家戶戶的燈籠點亮了小南河的夜。

            冷菊貞的心里也亮堂了:“也許沒辦法一下子從全村400多個人開始,但是可以從一個人開始。改變舊習,就得讓他們有事干、有錢掙。”

            冷菊貞開始朝著第二個小目標邁進:拍一張《紅燈高掛》的全景照片為村里做宣傳。她把目光投向村里的亂石崗子——小東山。

            連續(xù)好幾天,冷菊貞冒著零下20多攝氏度的嚴寒,獨自蹚著沒膝蓋的積雪,登上小東山拍全景。

            村民知道后,“冷大膽”一夜成名。

            除夕這天夜里,冷菊貞再次穿越亂石崗子,拍完夜景急火火趕回父母家。臨上樓時一看表,還差5分鐘就到零點。一幅幅《紅燈高掛》的“熱乎”照片發(fā)到朋友圈,大年初二就吸引了一批攝影愛好者來小南河村采風。

            在此之后,浙江衛(wèi)視《我們十七歲》節(jié)目組來到小南河村拍攝“過大年”,《黑金部落》影視基地和民俗外景地在小南河村落地,小南河的旅游大門漸次打開。

            “以前拍小南河,是為了這里山水美;現(xiàn)在拍小南河,是為了村民們腰包鼓。”冷菊貞的發(fā)展戰(zhàn)略,讓董連營和村里人認可了,冷菊貞這個人,村民們也相信了,“不是冒懵兒(注:冒失、魯莽)的”。

            “冷哥兒”

            冷書記曾跟來看她的人開玩笑,說自己是“死豬”。

            “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死豬”。

            2016年這一年,從農(nóng)歷二月二“開耕節(jié)”到“五一三天樂”“七夕乞巧節(jié)”,游客逐漸增多,村里卻還沒個像樣的支柱產(chǎn)業(yè)。

            “搞旅游能把村子人氣搞旺,要想富還得靠產(chǎn)業(yè)。”冷菊貞想起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會的技能——熬辣椒醬。

            2016年秋后,辣椒成熟。等做好采摘切分等準備工作,冷菊貞的辣椒作坊就開工了。作坊就在冷菊貞自己住的屋里,炕灶上的兩口大鐵鍋是她的生產(chǎn)工具。

            熬辣椒工序繁多。先把洗好的辣椒原料粉碎、倒進油鍋,把辣椒里的水洘出去,熬得差不多時放入配料,然后繼續(xù)熬到黏稠狀、色澤變成紅色,才算是熬成。這一套工序下來少說四五個小時,冷菊貞和村民白天要接待游客,只能入夜再開工。

            熬辣椒的時候正是三九天,屋外潑水成冰,屋里的辣味兒簡直讓人像在受刑,里里外外,做辣椒醬是最苦的差事。干農(nóng)活的村里人也受不了這煎熬,一個接一個離開了。

            冷菊貞陷入窘境:搞旅游積攢的那點兒好感全給這辣椒醬敗光了,村里人說她“老娘們兒當政”。人們還給辣椒作坊貼上了“黑作坊”的標簽——不到天黑,作坊就不開工。

            該散的都散了,只剩下董連營、馬小莉等幾位“鐵桿”跟著冷菊貞清洗、熬醬、裝罐。有時一晚上能睡三四個小時,有時為了趕工期能熬一宿。冷菊貞常在辣味中昏昏睡去,最后又被辣味嗆醒。不脫衣服睡覺成了常態(tài),辣椒醬灑到棉褲上,就連做的夢都是火辣辣的。

            大鍋熬辣椒,人得在旁不時攪拌著。為了防止熬過火候,冷菊貞實在困極了,就找來二三十厘米寬的細長木凳躺在上面,半睡半醒。

            睡眼迷離中,她常盯著那口大鍋。“把鍋砸爛的念頭一閃就過去了,跟這口鍋沒仇,鍋就是希望,就是要告訴自己,讓想干事能干事的人能夠干成事,一定不能傷了他們的心!”

            “冷書記,你要是需要,我們都過來幫忙,不要錢!”眼瞅著這幾個人為了做辣椒醬遭這么多罪,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要求加入,幫冷菊貞把最艱難的時候熬了過來。

            就這么一夜一夜地苦熬,2019年底,利用村集體、村民入股等資金共計近200萬元,饒河縣小南河食品有限公司注冊成立,一座標準化的辣椒醬生產(chǎn)車間亮相小南河村西頭。

            “冷哥兒是條真漢子!”大家對冷菊貞的看法有了轉(zhuǎn)變:“冷書記一個外人拋家舍業(yè)圖個啥?不就是為了咱小南河?咱村里人還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

            “沒聽說農(nóng)村里誰家干活有累死的。”這是“冷大哥”嘴邊的玩笑。

            “要往極致了干,把路闖出來,這樣小南河才不會死。”這是冷菊貞內(nèi)心的信條。

            正像村邊高高豎起的“小南河村駐村工作隊”的旗桿,守望著冷菊貞的屋,也守望著她的辣椒醬廠。

            有了廠房還不算“高枕無憂”。生產(chǎn)出來的幾萬瓶醬怎么賣出去,又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由于市場經(jīng)驗不足,辣椒醬的銷售渠道沒打開,頭一年生產(chǎn)的辣椒醬一箱箱地擱在廠房里,天氣熱起來庫房返潮,箱子就長毛了。

            “小南河要振興,得變輸血為造血,還得找新思路!”冷菊貞不放過每一次客人來參觀辣椒醬廠的機會,不遺余力在線上線下推銷辣椒醬,同時她也琢磨著新路子。

            有一次,廣東佛山一個老板來到小南河,冷菊貞在席間給他講了小南河一樁又一樁趣事。聽說這個老板對白酒感興趣,冷菊貞趕緊提了一大桶十斤裝的土酒小燒過去,邊喝邊聊:這是咱小南河村民自己釀的!

            老板聽入了迷,本沒打算在小南河投資的他,當即決定在這里建酒廠!

            冷菊貞心里樂開了花兒,可幾杯高度酒下肚,腦袋發(fā)昏,回屋倒頭就呼呼睡過去了。

            醉酒醒來,冷菊貞拿著相機站在屋門口,從黃昏一直拍到夜幕在天空濃濃地鋪開。

            冷菊貞不易。她知道,留得住項目,才能留得住村里人的心。

            一個個費盡冷菊貞心血引來的項目,標注著小南河的蛻變之路——從打開封閉狀態(tài)搞旅游,到帶動村里經(jīng)濟發(fā)展的辣椒醬廠,從芍藥地、向日葵地等特色種植,到整治村內(nèi)環(huán)境等以工代賑用工項目,在脫貧攻堅政策指引下,駐村工作隊和村干部帶領(lǐng)著村民,把過日子的思路打開了。

            一個文藝女青年的單反相機,也徹底改變了小南河——村民們曾經(jīng)做夢也想不到,以前的貧困村如今已變身全國首批鄉(xiāng)村旅游重點村。全村累計接待游客5萬余人次,收入近500萬元,2020年脫貧戶人均收入1.06萬元,村民人均收入1.4萬元。

            脫貧戶楊俊華感觸深:“苦了半輩子了,沒尋思還能住上政府給蓋的新房,沒尋思我家的土雞蛋不夠賣,更沒尋思加入旅游協(xié)會還能享受分紅。”

            “在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工作中,最難的事就是讓老百姓打心里接受我們、信任我們,愿意跟我們一起去奮斗、一起去改變。遇到困難、摔了跟頭不能沒了信心。”冷菊貞說。

            “老賴”

            可就是這么日夜操心小南河的“冷大哥”,有一天卻把自己說成是賴在村里的“老賴”。

            今年6月11日,冷菊貞去城里開一個會。回到村里,她還跟以前一樣,摘下涼帽,脫鞋上炕,坐在堆滿書籍和雜物的由簡易炕桌搭成的“電腦桌”前開始工作。

            可坐著坐著,她的眼睛下起了雨——從小雨滴答到涕泗橫流,滿臉漲得通紅。

            “有人說,小南河的這幾個項目沒落地都怨我……就這么不信我嗎?”冷菊貞別過臉去,再沒言語。遇事抱怨,從不是她的作風。

            可就這一夕之間,潑辣的冷菊貞變得善感起來。

            “每年我都在院子里種滿花,今年肥料大了,沒打幾個骨朵兒。”第二天,冷菊貞一早起來下地拾掇花兒,把自己弄得汗津津的,可腦袋里橫沖直撞的念頭卻怎么也停不下來——

            小南河產(chǎn)業(yè)基礎(chǔ)還不牢,村民觀念轉(zhuǎn)變還得加把勁兒,我還要不要“賴”在小南河?

            自己已經(jīng)干了兩屆半的任期,有些人是希望我走的,或許小南河離開我會發(fā)展得更好?

            她走出門,一遍遍走著熟悉的村路:與剛來的時候比,危房不見了,燈籠掛了起來;垃圾、破爛兒幾乎看不到了,辣椒醬廠房建了起來;農(nóng)閑時打麻將喝酒的少了,村民門口的花多了,路旁一隊人馬正在進行路邊溝加寬建設(shè),里面好幾個村民正埋頭苦干。

            她回想著最初的念頭:“以前說要五到十年把這兒搞成大頂子山下的雪鄉(xiāng),現(xiàn)在看可能還需要更久。小南河這個地方?jīng)]有火車和飛機,交通不便,旅游還需要專業(yè)團隊來運作。”

            思來想去,她還是堅信:自己這條靠旅游“勾”來人打開村莊大門、靠發(fā)展產(chǎn)業(yè)讓村民腰包鼓起來的路子,絕對不會錯!

            在冷菊貞的設(shè)想中,未來的小南河能有三成人吃旅游飯、三成人吃產(chǎn)業(yè)飯,再有三成人吃種地飯,最后一成沒有勞動能力的人,就通過政策補貼和公共服務(wù)的改善,靠這九成人幫助享受到更好的集體公益服務(wù)。

            “只要小南河能這樣往前發(fā)展,我冷菊貞就沒白干。”

            冷菊貞跟領(lǐng)導(dǎo)表了態(tài):“只要發(fā)展需要,聽從組織安排。”

            6月25日,現(xiàn)任村黨支部書記董連營正好上雙鴨山市里開會,閑聊間風聲傳到他的耳朵里,他趕緊給冷菊貞發(fā)了微信:“大姐,工作隊換了,你準備走了對嗎?”

            冷菊貞沒有回答。

            過了幾天,在北京參加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大會的冷菊貞,捧得她最新的一個榮譽——“全國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這是她的榮譽,更是一直在她身后關(guān)心她的各級黨組織的榮譽。

            她在朋友圈寫下一段像是總結(jié)的話:“如果不是駐村,我可能不會知道‘再堅持一下,再努力一下’對于我們的事業(yè)是多么重要。無謂青絲白發(fā),無謂暮暮朝朝,無謂我的哭我的笑,更無謂每一種眼神,無謂無謂……因為珍惜所以無謂。守著你的名字我們同行,這是一片有生命力的土地……沒有什么可以阻擋,歷史的滾滾車輪。”

            成為自己,成為一朵“冷菊”

            冷菊貞喜歡菊花。她說,她就是大頂子山下的“冷菊”,不過,掰開有三瓣兒,卻是一瓣深沉,兩瓣熱烈。

            2021年7月31日凌晨三點多,小南河村民上工的時間。東北大地上,夏季天亮得早,還沒等太陽升起,四野早就亮堂起來。

            離冷菊貞住處百十米的地方,有個廢棄的村供銷社。老房子經(jīng)風歷雨30多年,是村里的“老物件兒”。但就是這天清早,冷菊貞指揮著一群村民扒了供銷社的屋頂,一邊指揮還一邊用手機錄視頻。

            “建酒廠的事兒終于要動工了,就和廣東佛山的老板合作,村里產(chǎn)業(yè)又有了新路子。”冷菊貞說,村里農(nóng)閑喝大酒的日子真的要一去不復(fù)返了。

            “你把這拆了多敗家,30多年了!”村里一位耄耋老人走過來沖冷菊貞說。

            “拆了蓋別的。”

            “能蓋啥?”

            “今天蓋酒廠,再有幾年時間我給你蓋大樓!”

            曾經(jīng),小南河村喝酒成風,“大酒罐子”村遠近聞名。每家至少有兩口能裝200斤的大缸,一口缸裝水,一口缸裝酒。那時的小南河,一年從縣里買回的酒得有五噸。

            從醉酒到醒酒,再到未來釀酒出售,小南河村的“蝶變”,正是中國共產(chǎn)黨帶領(lǐng)中國人民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的縮影。

            最近,新的工作隊入駐小南河,冷書記要離任的消息已漸漸傳開。她仍然放心不下幾個項目,這個酒廠的建設(shè)就是其中之一。廣東佛山的老板老板提起過給酒命名的事兒,還想叫“冷菊貞”。

            小南河發(fā)展有多好,村民們不說。村西頭有座廠,村道旁有花地,院子里還有個黨派來的冷書記,村民們都知道。

            董連營的母親齊登蘭聽見風聲,再看見冷菊貞,眼中就噙著淚:“冷書記,你以后見著我一次就打我一次,使勁打,這樣我以后就不會想你,舍得你走了。”

            這么多年過去,村民們好似變了許多,又好似沒什么變化。依然有人“等靠要”,還有坐在地頭罵人的,但村里接待游客沒耽誤,手頭忙活的事情沒耽誤,有了項目比著干搶著干的思想,更是越來越深入人心。

            “喚醒他們就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冷菊貞說,越是艱難的事情,越得有人去做,這樣才不會被現(xiàn)實鎖死,才能找到鄉(xiāng)村振興破題的鑰匙。

            說這話時,冷菊貞的眼里有光。

            “干活兒的感覺就是光。你干活做事鉚足勁兒,你眼里也會有光。”冷菊貞用那帶著光的眼睛注視著我們,和她對視的時候,我們仿佛感覺到了那光里的熾熱。

            每一分熱,都是為了腳下的這片土地。

            離別之際,我們再一次爬上大頂子山。

            從大頂子山上往下看,小南河村是白云綠野間一塊還算方正的煙火之地。

            在每個清晨和傍晚,會有搖擺的青煙穿透村口幾株直挺挺的樹,在密密的枝葉間裊裊地向上升騰。

            夏風中的向日葵田,一起一伏,像是大地在呼吸。村莊就在這一呼一吸間搖曳著,像是浪尖波谷中的船。

            棲息在這“船”里近6年的冷菊貞,每一個日夜都在創(chuàng)造著“生”的意義。

            有時是語出急速的莽撞,有時是目光澄澈的歡朗,有時是安靜與掙扎的對抗。“哭巴精”“冷大膽”“冷哥兒”“老賴”……冷菊貞用自己的方式把生命活到極致。

            在大頂子山眼皮子底下生活的最后時光,冷菊貞一如平常,早起早睡。到了黃昏,趁著大頂子山遮住太陽,她騎著三輪車去離村不遠處的小河沿,撿回一些被河水沖得滾圓的石子,裝飾她的小院。

            “沾著泥土的,就不會枯萎。”冷菊貞說。

            冷菊貞拿著相機四處拍的習慣是改不掉的。她把所有的照片存進硬盤里,時不時翻看。雜亂無章的序列僅她自己看得懂,翻到自己年輕時的照片,她會快速翻過,鼠標頓了頓,她再翻回來細看。

            讓她為照片里那個美麗精致的文藝女青年停頓的,正是這六年的光陰。

            這六年,上學(xué)期間兒子跟她一年只見一兩面;到縣城辦事時,才能順道回父母家看看。對老父老母和兒子的虧欠,她從不跟人講。

            這六年,她的身體、膚色、氣質(zhì)、乃至嗓音,都深深地打上了小南河的鄉(xiāng)土印記。始終不變的,是每年過年給小南河家家戶戶拍張全家福。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媽,不是一個孝順的女兒。我一直想著,等在小南河做的事兒有眉目了,再靜靜地跟爸爸嘮嗑……”

            話音未落,淚水滾了下來。

            彌留之際,父親的意識已經(jīng)模糊,可他嘴里念叨的,還是要冷菊貞把駐村的工作做好、做扎實……

            淹沒了。

            在小南河拍攝留存的成千上萬張照片中,那張年輕時文青范兒的冷菊貞肖像照被時光泛黃了,淹沒了。

            有時候,她默默把它拿出來。

            一張舊照上,30歲出頭的冷菊貞,單手放在胸前,仿佛正在用期待的目光,看向48歲的自己。這片刻,用粗糙的手輕輕撫摸著容顏的片刻,光陰仿佛不復(fù)存在。

            近20年的時光反復(fù)擱置,又重啟。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美好與挫折之后,曾經(jīng)那個想成為偉大作家的文藝女青年冷菊貞,選擇與內(nèi)心和解,終究還是在這片她眷戀的鄉(xiāng)野間,成為了自己。(記者陳聰、侯鳴、王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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