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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東日報首頁

            蘇州:96歲“網(wǎng)紅”書叟守望122歲“文學山房”

            2021-05-14 10:20:12 來源:新華社 點擊:

            2021年5月,江澄波在家中整理古籍。 王道攝

            “五一”假期,深圳《晶報》總編輯胡洪俠和夫人作家姚崢華,來到蘇州后,忙不迭地趕赴鈕家巷深處一家舊書店。見到今年96歲的“掌柜”江澄波先生,夫妻二人頗為激動。因為他們上一次見面還是14年前,那一次,他們在這家名為“文學山房”的書店買了不少書,還被推薦購入幾錠徽墨,至今還引以為幸事。

            再次見面,江澄波先生依然認得這對“老顧客”。他還記得當時他們手里錢不夠,又跑到銀行去取了現(xiàn)金……

            胡洪俠和夫人姚崢華都是“書癡”,不但自己藏書、寫書,還發(fā)起了影響較大的“深圳讀書月十大好書”評選活動。此次到蘇州,他們除了淘書、訪問書人,就是回訪江澄波。他們購買了江先生新再版的兩部書,并特地請他簽名上款。胡洪俠說,96歲還在開書店、守書店,這在深圳是肯定找不到的。如今,每天前來拜訪江先生的,還有很多外地讀者。胡洪俠感慨,真想不到,江老先生成“網(wǎng)紅”了。

            五代書店人,接力經(jīng)營

            江家人的書業(yè)故事從江澄波的曾祖江椿山開始,這位浙江湖州男人因為戰(zhàn)亂來到蘇州,就在蘇州閶門“掃葉山房”書店做店員。江家早在原籍地就擅長古籍研究,因此后輩多從事此業(yè)。

            掃葉山房始于明代萬歷年間,位于蘇州閶門內(nèi),店主為蘇州洞庭山望族席氏,書店直到清初仍是生意興隆。江椿山之子江杏溪在13歲時就進入書店業(yè),先是在嘉興孩兒橋舊書鋪做學徒。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江杏溪來到蘇州,決定自立門戶,創(chuàng)立“文學山房”書店。此時的蘇州正處于古舊書店業(yè)的輝煌期,一直延續(xù)到抗戰(zhàn)前期。位于蘇州護龍街嘉馀坊巷口的文學山房經(jīng)過兩代人的經(jīng)營,已經(jīng)在江南大有名氣。

            吳中自古以來藏書家眾多,而聚散無常,尤其是經(jīng)歷各種戰(zhàn)事之后。文學山房傳至江杏溪之子江靜瀾手中,他精于收購古籍舊書,而且收到了很多名家散出的藏書,黃丕烈、潘祖蔭、毛晉、葉昌熾、馮桂芬、管禮耕、謝家福、沈秉成、單鎮(zhèn)、劉之泗等名家藏書有很多珍本都曾在文學山房過手,其中不乏名人稿本、抄本以及插圖善本。

            江靜瀾不只是買書賣書,而且還將收的書版重印發(fā)行,并曾經(jīng)出版過活字版叢書。如《江氏聚珍版叢本》4集28種。此書原版珍貴無比,又得影印再版,從而成為很多藏書家的銘心之卷。

            江澄波打小耳濡目染,對古籍舊書很有興趣,曾多次隨著祖父、父親外出收書。對于修書,江澄波先生更是練就一身真本領(lǐng),目前國內(nèi)藏書機構(gòu)和個人藏家遇到此類“疑難雜癥”也都樂于求助于他。

            20世紀50年代初,江澄波開始參與編著人生的第一本書。此書名為《文學山房明刻集錦》,數(shù)量極少,出版后還曾引起一陣爭議。江澄波回憶,此書受到了名家編書的啟發(fā),特別是顧廷龍、潘景鄭兩位版本學家合編的《明代版刻圖錄初編》。“我想如果能把明刻殘頁裝訂起來,加以說明,不是更好嗎?”江澄波說。

            當時,文學山房已經(jīng)與很多名家建立了很好的合作關(guān)系,如章太炎、李根源、黃裳、葉圣陶、錢穆、顧頡剛、阿英、鄭振鐸、胡繩等。江澄波去上海四川北路大中國圖書局拜訪了顧頡剛,把書店出書的想法告訴了他。顧頡剛大加贊賞,表示愿為此書作序。后來,這部由顧廷龍作題簽、顧頡剛作序的限量本出版后,大部分都入了各家圖書館。

            顧頡剛在序中談及:“蘇州文學山房夙為書林翹楚,江君靜瀾及其文郎澄波積累代所學,數(shù)列朝縹緗如家珍,每有所見,隨事尋求,不使古籍有幾微之屈抑。近年故家所藏,大量論斤散出。江君所獲之本,屢有殘篇。積以歲月,得明刻百六十種。存之則不完,棄之則大可惜。爰師觀海堂楊氏《留真譜》之意,分別部居,裝成三十余帙,俾研究板本學者得實物之考鏡。不第刻式具呈,即紙張墨色,亦復一目了然。其于省識古文獻之用,遠出《留真譜》復制之上,洵為目錄學別開生面之新編。得是書者,合版本圖錄而觀之,有明一代刻書源流,如指諸掌矣。”

            但此書出版后也曾引起“破壞文物”的爭議,為此藏書名家韋力先生曾專門撰文提及:“也有人撰文批評該書,說用實物做書是破壞文物……后來,我在天津圖書館的善本庫中,看到了《文學山房明刻集錦初編》,我覺得那部書編得的確很好,并且書裝也很漂亮。善本部的李國慶主任贊譽此書很有用,他說看這種實物書遠比看照片要真實得多,可惜沒人能繼續(xù)下去。”

            自此書之后,江澄波堅定了把古籍經(jīng)營事業(yè)繼續(xù)下去的決心。文學山房被并入蘇州古舊書店之后,他仍是兢兢業(yè)業(yè),為國家四處奔波搜購珍本善本。他的女兒江娟娟也進入這個行業(yè),收書、修書,成為江家古書業(yè)的新一代接班人。

            保存善本,書盡其用

            3月16日至4月底,由國家圖書館(國家古籍保護中心)參與的“冊府千華——蘇州市藏國家珍貴古籍特展”在蘇州圖書館展出,吸引了全國各地的書迷前往觀展,江澄波特地電話祝賀。

            蘇州圖書館館藏的一些珍貴善本,和他有著很深的淵源。如現(xiàn)藏于蘇州圖書館的一部宋刻本《容齋隨筆》。據(jù)江澄波介紹,此書是他1973年在蘇州前埂子巷一戶居民家偶然收到的。此書作者為宋代進士洪邁,為宋嘉定五年(1212年)江西章貢郡齋刊本,字體端嚴,寫刻精絕。此書流傳有序,書后有藏書家繆荃孫的題跋,書中印記多多,其間曾一度流于日本,后歸于浙江南潯張氏。

            早年間,江澄波走家串戶,在廢品回收站、廢紙堆中“搶救”古籍書,有些書就成為圖書館的稀見版本。有些古籍還被保存進了國家圖書館,如毛抄本《梅花衲》一卷、《剪綃集》一卷,汲古閣影抄南宋棚本,毛晉、毛扆、汪士鐘遞藏,與蘇州圖書館館藏宋版《容齋隨筆》是同一藏家。當時國圖原就藏有翁同龢舊藏毛抄本,但江澄波過手的這些書上有毛晉、毛扆父子藏印,還有毛扆手校本,應該說比原來的藏本更好。此書也受到了國圖文獻學老專家趙萬里先生的肯定,為此他還與江澄波在蘇州有過一次長談。

            受到趙萬里稱贊的還有一部書,即鈕樹玉著《說文新附考》,手寫稿本,書眉間有清代藏書家顧千里親筆批注。此書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收于蘇州東山葉氏,后來給了蘇州市文管會。1962年初春,趙萬里從北京到蘇州,鑒定此書為罕見的地方文獻,現(xiàn)藏于蘇州博物館。

            藏書家阿英的女兒錢瓔,致力于中國昆曲和蘇州戲曲藝術(shù)的保護和弘揚,她主編《中國戲曲志》(江蘇卷)時,因為當時資料匱乏,求助江澄波,沒想到他手里的資料很豐富,尤其是有不少明代嘉靖、萬歷年間的珍稀史料,以及明末江南戲曲資料,可謂是幫了大忙。江澄波還想方設法從故宮博物院和南京博物院找到了戲曲文物戲文和圖片,并主動幫著一起考證古代戲曲名人李日華、張大復的同名之誤,使得江蘇卷的內(nèi)容編纂格外精確和豐滿。錢瓔說,父親阿英生前就與江澄波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她在父親的萬卷藏書捐贈給蕪湖圖書館后,曾專門委托江澄波先生幫忙整理書目。江澄波對蘇州博物館、戲曲博物館、碑刻博物館、蘇州圖書館等文化單位的文獻收集都有過貢獻,他收到好書后總是第一時間通知公家單位,希望它們能夠留在公共文化單位,發(fā)揮其傳播作用。

            江澄波至今還記得他最早收到宋本的情形。當時是在蘇州人民路一家魚竿店里,由蘇州一大戶人家寄賣的,書名為《東萊呂太史文集》,是宋嘉泰四年(1204年)刊本。他買下后很快就轉(zhuǎn)售給蘇州文管會,目前存在蘇州博物館,成為蘇州古籍文獻中不可多得的一部善本。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如蘇州過云樓的藏書。2012年,蘇州顧氏過云樓所藏宋版《錦繡萬花谷》(部分)在拍賣場上創(chuàng)下了2億多元的最高紀錄。對于這次拍賣,江澄波認為,一些古籍善本是無法用金錢價值衡量的,他認為應該歸于公共文化單位,而不是在拍賣場上顯示其價值。

            對于這部宋版書的另一部分,江澄波先生回憶說,20世紀90年代初,他在蘇州古舊書店工作。時任江蘇省主要領(lǐng)導的柳林囑托:“一定要把過云樓藏書留在江蘇”,因為顧家過云樓藏書在分家后由多家保存,其中一部分就在蘇州顧篤璜兄弟手里,南京圖書館一直想要購藏。江澄波找到顧篤璜先生,但對方并沒有立即答應。后來江澄波又找到錢瓔女士轉(zhuǎn)述意見。沒過多久,顧篤璜就通知江澄波去取書,上海顧家的書也一并轉(zhuǎn)給南京圖書館,當時價格也不算高。2012年那場拍賣會后,江澄波偶然遇見顧篤璜先生,就對他說:“那時我做的那件事(把書送給南圖),現(xiàn)在想來,有些過意不去。”顧篤璜說:“同你不搭界,書都歸到南圖,你又沒有拿我一分錢。”江澄波說,由此可見顧篤璜兄弟都有著愛國主義情懷,令人尊敬。

            除了為各單位收集珍貴書籍史料外,江澄波還注意把自己的從業(yè)經(jīng)歷記錄下來,出版了《古刻名抄經(jīng)眼錄》《江蘇活字印書》《吳門販書叢談》等書,記錄自己經(jīng)眼的古籍梗概、江南藏書家的興衰歷程、中國藏書家的小傳,還有與眾多藏書名家的交往和書札來往。如今這幾本書都再版,銷量也都不錯。

            書店是城市的眉毛

            文學山房最早由江杏溪借貸三百元開業(yè),販書買賣只能說是勉強度日,女眷就以刺繡補貼家中用度。最終文學山房在江南地區(qū)打開了一片天地,徐世昌還為文學山房書寫過店面匾額。曾在蘇州經(jīng)營來青閣書莊的楊壽祺在《五十年前蘇州書店狀況》文中記錄:“直至一九三七年日寇侵華之前,支持蘇州舊書業(yè)的,僅江杏溪之文學山房一家而已。”

            遭遇戰(zhàn)亂和社會變化,文學山房也一度被隱去名稱,成為國營書店的一部分,江澄波和父親都曾進入蘇州古舊書店工作。后來,江澄波與女兒在古舊書店工作多年,為國家收了大量的古籍善本,并為一些研究機構(gòu)和專家提供了珍貴史料。

            進入新世紀后,已是古稀之年的江澄波決定恢復家中老書店。因為子女負擔重,孫輩又在上大學,當時他只想著要增加點收入補充家用。但是在取店名時卻遇到了問題,因為文學山房已并入古舊書店,無法使用,先取“文育山房”(蘇州話同音)作店名,后得以恢復原名。店址也最終固定在了古城區(qū)鈕家巷中,對面就是藏書名家潘世恩故居(狀元博物館)。店面不大,只有二十多平方米,三四排書架,古籍、當代書共處一室。

            經(jīng)過江澄波的多年經(jīng)營,新的文學山房漸漸在業(yè)內(nèi)有了一些名氣。江澄波安坐書店中,每有來客,問起蘇州歷史或是書人書事,他總是熱情解說,其中不乏舊書業(yè)的名人軼事。如歷史學家錢穆曾躲在耦園撰寫《史記地名考》,遇到要引用的內(nèi)容就直接從線裝書上挖下來貼在稿子上;又如著名學者顧頡剛約請他人一起收購舊書,總是先請別人挑選,然后剩下的全部打包買下……

            江澄波肚子里儲存著一本大書,他用蘇州普通話努力向人們介紹著書與人的傳奇,樂此不疲。他還有一個可愛的舉動,就是每天隨手抓一把糙米喂麻雀,這個善良的習慣已經(jīng)堅持了二十余年。他曾把書店比作一個城市的眉毛,他說對于一個人來說,眉毛看似并不重要,但缺了它,五官再精彩看著也乏味。因此一個城市不能沒有書店,這或許是他堅持把店開下去的理由。

            從業(yè)八十載,書叟成為“網(wǎng)紅”

            如今,已是96歲高齡的江澄波除了視力大不如前外,與人交流毫無障礙。他有時一個人坐在店中的桌臺前,默默收拾古籍殘頁;有時會坐在門口,看看日新月異的周邊建筑和街景。

            各地慕名而來的讀者絡繹不絕。前段時間,江老先生堅守舊書店的事跡上了外文報紙,看著自己在書店里的照片周圍都是英文語句,江老先生像個孩子似的請年輕人給翻譯一下。后來,這篇英文報道又進入了高中的英文試卷,一下子引起了很多年輕人對這位老爺爺和書店的關(guān)注。

            今年4月,《大學生網(wǎng)報》的大學生記者們來文學山房進行社會調(diào)研。“這家書店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傳到我手上是第三代,到現(xiàn)在有122年了。”江澄波又一次耐心地講述著他和書店的故事,“我平時一直在搜集古書,搜集來之后,我就修復、重新裝訂,然后收藏起來。我干這個好久好久了……”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似乎正在從新生代視角,尋找一位耄耋老人堅守傳統(tǒng)書店的原因。

            近年來,許多媒體前來報道江澄波堅守老字號書店的故事,一些新興的短視頻平臺和直播平臺也來找他錄節(jié)目,人們都說江老先生成網(wǎng)紅了。江澄波總是淡然一笑。問起書店的收入時,他有點激動地說,我最困難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我一個月退休好幾千,最近又漲了,子女們也都有退休保障,孫輩都工作成家了,還有什么不滿足的?現(xiàn)在最好了!”老人在賣書時,總會貼心地在折扣上再抹點零頭,如果是熟客前來修復古籍,他只是象征性收點工本費。

            文學山房,在繁華的蘇州城市中心,雖顯得有點孤獨,但周邊到底還有三四家舊書店,而且它的存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道風景。

            胡洪俠夫婦帶著江澄波那幾本厚厚的著作回到深圳后,仍感激動,胡洪俠專門撰文記錄這次重逢:

            十四年前我在蘇州文學山房買過平裝簽名初版本。彼時江澄波先生八十有二,滿面紅光,氣定神閑,安坐在一壁線裝書墻前,靜靜地看著胡同里的車來人往,像遺世的高人。此次匆匆重過山房,見江老先生臉上并無增添多少歲月流過的痕跡。談論世間人事仍是那么達觀,說起眼前見聞,消息還是那么靈通,唯一變化不大的,是一口“蘇普”依舊讓人易聽難解。他在我買的每一種書上簽名時,都特意寫明“九六老人”。寫這幾個字時,他一定是滿心淡然而又欣然的。(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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