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時間,又有多起大學生輕生事件登上熱搜榜。在為這些戛然而止的青春長嘆一聲時,許多人疑惑,行至崩潰的邊緣,他們有沒有去過學校的心理咨詢室求助?而高校的心理咨詢又該如何為學生提供更切實有效的幫助?連日來,記者深入學校,采訪了部分學生和相關專家。
不愿求助專業(yè)機構,抗抑郁“靠自己”的情況不在少數(shù)
袁夢在研二的時候時常“情緒起伏很大,動不動就發(fā)火,一點事就哭”,結果去醫(yī)院檢查出患有重度抑郁癥。盡管醫(yī)生開了很多藥,但她“一個都沒吃,(因為)藥物有依賴性”。袁夢說她主要靠自己。
像袁夢這樣“靠自己”的情況不在少數(shù)。今年5月,有媒體在社交網(wǎng)絡上發(fā)起一項名為“當你覺得心理壓力大時,會怎樣緩解”的小調查,兩天時間里共有2.3萬人參與調查,其中1.1萬人選擇“硬撐著,正常生活”,僅有543人選擇了“求助于專業(yè)機構”。袁夢說:“抗抑郁是一個人的孤軍奮戰(zhàn),任何人都沒辦法幫忙,不添亂就很好了。”
北京交通大學心理素質教育中心副主任、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科普專家張馳根據(jù)自己多年工作經驗總結,抑郁癥患者的一個主要癥狀就是自我否定、自我評價降低,覺得自己是最孤獨的、最差勁的,有一種無力感、無助感。張馳曾咨詢過這樣一個學生,他基本不與別人交往,封閉在自我世界里。面對這樣的情況,張馳認為不能簡單地評判是學生抗挫能力差,這其實是有心理問題的表現(xiàn),很多時候他們自己無法緩解,需要求助于專業(yè)機構。
青島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研究中心主任米振宏給出的抵抗抑郁“藥方”是:開放的性格,要學會尋求幫助,學會傾訴。“咨詢師、精神科醫(yī)生,以及家人的幫助都很重要,整個社會支持系統(tǒng)非常重要。如果光靠一個人的話,療效肯定不是很明顯。因為本身患者的自我認知就出現(xiàn)了問題,沒有旁人幫助,恢復得就比較慢。”
記者采訪發(fā)現(xiàn),在面對學校的心理咨詢中心時,許多學生擔心自己的心理問題會被告知學校,進而被告知家長。在某高校校園論壇上,有學生提問:心理咨詢之后,會不會通知輔導員和導師說這個學生有心理問題。另一位學生回答道:“講實話,對保密性不要有期待,親身經歷。因為這個問題,我曾經受到挺大的打擊。但是心理咨詢還是可以做的,只看你更想恢復心理健康,還是更注重私密。”
在2007年編制的《中國心理學會臨床與咨詢心理學工作倫理守則》中明確規(guī)定,咨詢師應清楚了解保密原則的應用及限度,在來訪者有傷害自身或傷害他人的嚴重危險時,作為保密原則的例外,咨詢師有預警責任。米振宏也證實了這一點:“在咨詢之前,學生要簽知情同意書,其中最重要一條就是保密原則,這是心理咨詢的職業(yè)倫理。但有三個保密例外,這也是必須讓學生知曉的。第一是出現(xiàn)了自傷自殺的行為;第二是需要轉介給精神科醫(yī)生;第三是觸犯了法律。”
選擇心理咨詢的學生數(shù)量逐年上升,需預約排隊
大四學生白鹿在學校心理咨詢中心實習了兩個月,她說:“我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有精神疾病、有精神困擾的人會如此之多。我們每天都會接到來訪者的電話,因為來訪的人太多,我們都不能及時回應他什么時候能排上。”實際上白鹿所在學校的心理咨詢中心有20個心理咨詢師輪流值班,每天五六個人,都排得滿滿的。而來預約咨詢的同學,“大概排個兩周才能排到。”
米振宏比較了近5年學校新生開學心理普測的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篩查出有抑郁傾向的學生數(shù)逐年上升,一學年的咨詢量變成5年前的3倍,從500多人次增長到1600人次左右。張馳認為,心理咨詢預約量越來越多,一方面是發(fā)病率有所升高,另一方面是通過科普等工作使得學生和社會的知曉率高了。“病恥感”降低,愿意主動尋求幫助,實現(xiàn)了認知轉變。
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和世界衛(wèi)生組織相關數(shù)據(jù)顯示,目前全球12億10至19歲青少年群體中,約20%存在心理健康問題,10至19歲青少年群體遭受的疾病和傷害中,約16%由心理健康問題引發(fā)。米振宏說,相關數(shù)據(jù)顯示,美國大學生自殺率是十萬分之七,日本是十萬分之十四,中國是十萬分之一至三。張馳認為:“我國高校除了心理咨詢中心會做科普、講座、培訓以外,輔導員也會對學生主動幫助、主動關心,這種機制能起到預防和保護的作用。心理問題就是要早發(fā)現(xiàn)、早評估、早治療。”
近日,國家衛(wèi)健委發(fā)布《探索抑郁癥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其中要求,加大對重點人群如青少年的干預力度,各個高中及高等院校將抑郁癥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建立學生心理健康檔案,評估學生心理健康狀況,對測評結果異常的學生給予重點關注。米振宏認為,抑郁癥篩查很有必要,“像有些抑郁癥很難通過觀察來判定,所以依靠抑郁量表的篩查是很重要的。但光靠量表也不行,還要通過咨詢師一對一面談,排除假陽性。有的學生雖然量表上得分高,但實際上并沒有問題。”
“這里面有兩個問題要注意,”張馳說,“第一,學校有沒有資質來進行抑郁癥篩查,在保護學生的前提下,如何去做好篩查服務還需要具體的落實措施;其次,最核心的是篩查之后必須要有應對方式,如何在生命權、知情權和保密性之間做出平衡,如何給學生做下一步的治療,這些都需要再做細節(jié)化的研討。”
用好醫(yī)教結合,關注學生心理健康需要全員育人模式
今年疫情期間,青島大學心理咨詢服務團隊輪流24小時在線值守。一天晚上,一位同學留言說家人不關心自己,每天晚上都失眠,覺得生活毫無意義,“還不如早點死去”,當天咨詢師看到后立即與這位學生聯(lián)系,進行危機干預,并持續(xù)跟進,為學生解開心結。之后,這個學生再次留言說:“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和別人討論我的痛苦,我感覺有一束光照進了我內心的那片黑,感謝老師。”
米振宏說:“每個人生命可能都伴有創(chuàng)傷,分享和陪伴,會讓人感受到溫暖,更會讓人獲得力量。當學生遇到困擾的時候,有一個地方去尋求幫助,是很必要的。”
《探索抑郁癥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也作出要求,中學、高等院校均設置心理輔導(咨詢)室和心理健康教育課程,配備心理健康教育教師。要將心理健康教育作為中學、高等院校所有學生的必修課,每學期聘請專業(yè)人員進行授課,指導學生科學認識抑郁癥,及時尋求專業(yè)幫助等。
“關注學生的心理健康,不只是心理咨詢中心的事情,需要形成合力。從心理中心到院系輔導員,再到班級的心理委員,至少有三級網(wǎng)絡體系。心理中心除了跟各個學院保持聯(lián)系,還要跟學校的各個部門密切聯(lián)動,即使是樓管也需要懂得如何跟學生們相處,保護學生們的健康安全。這其實是一個全員育人的模式。”張馳坦言。
在張馳看來,醫(yī)教結合將是未來更好應對學生心理健康的模式。用“醫(yī)學+教育”的方式,實現(xiàn)提前干預,具體干預方案需要學校和醫(yī)院根據(jù)學生的個體情況共同商討,學校提供教育幫助和輔導,醫(yī)院則提供醫(yī)學資源和治療。“家庭、學校、社會,教育系統(tǒng)和醫(yī)療系統(tǒng),心理輔導和專業(yè)治療,形成聯(lián)動模式,才能滿足學生的心理健康需求,減少悲劇發(fā)生,助力整個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 (記者 楊颯)(文中部分受訪者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