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化視角觀之,《逍遙仙兒》里的每個人物都代表一種文化立場。如果說道爺代表老北京文化,蘇雅紋則代表“新北京人”的文化。表面看來,兩種文化在教育理念上產生了水火不容的沖突,其背后則是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的碰撞與交鋒:被蘇雅紋“開化”了的王大蓮與父親道爺?shù)亩窢幊蔀閮煞N文化的較量。長期以來,王大蓮唯父親馬首是瞻,為照顧父親放棄去城里讀書的機會,甚至連丈夫都是因為給父親掏炕灰而認識的“六”。浸淫在傳統(tǒng)倫理中的王大蓮,是父親的左膀右臂,是孩子們的母親,是坐擁高檔房產的富婆,卻不是她自己。在蘇雅紋的現(xiàn)代精英文化啟發(fā)下,王大蓮毅然向父親發(fā)起了強攻,脫離了父親的控制,活出了一個嶄新的、獨立的自我。然而,過去活在父親臉色下的王大蓮,后來卻活在了蘇雅紋的臉色里。王大蓮的精神困惑是一種一夜暴富的拆遷戶的心靈迷失,也是一種傳統(tǒng)倫理遭遇現(xiàn)代價值觀沖擊后的不知所措。一向孤高冷傲、條理清晰的“新北京人”蘇雅紋似乎一直清楚自己要什么,她熟稔各種外國教育理念,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培養(yǎng)成“中西合璧”的學霸。當兒子因拔苗助長出現(xiàn)心理問題時,“特別能戰(zhàn)斗”的她似乎認識到,自己也不過是信奉“都是為了孩子”的盲目跟風者。
小說最后,經歷過從貧窮到一夜暴富、從暴飲暴食到厭食、從被人推舉到被人謾罵的道爺徹悟,離開了喧鬧的都市,來到遠郊一個小村莊干起了種菜老本行。當女兒王大蓮提議拆掉小院那堵墻時,道爺說:“隔開也有隔開的道理,或者給它開個門也行。”在與女兒較勁的過程中,老人已接受并理解了現(xiàn)代家庭秩序的改變,不再勉強女兒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什么叫眾樂樂?那就是拿你的樂也當了別人的樂兒,這就難免強迫別人樂,不公道,倒不如各自樂和各自的。”道爺?shù)男牟辉贁Q巴,不再跟人較勁,不再在意別人怎么看自己,但那份仁義、公道、誠信還在,那份對傳統(tǒng)文化的執(zhí)著依舊。小說以道爺?shù)?ldquo;悟道”回答了錯綜復雜的教育問題,給人一種清明的啟示:在瞬息萬變的社會潮流中,每個人都應該對生活有獨立的思考、清醒的認識、堅定的選擇,唯其如此,才能不陷入“內卷”的漩渦。
這部小說雖以教育為題材,但其承載的思想內涵超過教育本身。題名《逍遙仙兒》意味著作品旨在探討現(xiàn)代人如何在駁雜的教育理念更迭中葆有一顆清澈的心,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中,以文化為源頭獲取高遠的眼光、大氣的格局、寬廣的心胸以及超然世外的心態(tài),在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化的矛盾糾結中尋找平衡,最終建立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實現(xiàn)人生價值。
作為一名深具社會責任感的作家,石一楓的創(chuàng)作立場是平民化的。從《特別能戰(zhàn)斗》《世間已無陳金芳》《地球之眼》到《逍遙仙兒》,他一直著力塑造社會變遷中的典型人物形象,力求追索人物心靈發(fā)展歷程,透視時代風云,以達到啟發(fā)人們現(xiàn)實思考的創(chuàng)作宗旨?!跺羞b仙兒》進一步證明,石一楓已成為北京作家中一位風格鮮明的青年作家。